介紹台灣商標法的國際耗盡原則：實務發展與重要判決
商標權耗盡原則是全球智慧財產權領域的重要議題，關係到商品自由流通、平行輸入及市場競爭。簡言之，就是國外的水貨進口我國的貿易。台灣自2011年商標法修正後，明文採取國際耗盡原則。商標法第36條第2項規定：「附有註冊商標之商品，由商標權人或經其同意之人於國內外市場上交易流通，商標權人不得就該商品主張商標權。但為防止商品流通於市場後，發生變質、受損，或有其他正當事由者，不在此限。」
所謂「商標權耗盡」，又稱「第一次銷售原則」。意指，依商標法取得排他性得利機會，應以一次為限。商品經商標權人同意，在合法管道上販售流通後，其商標權在第一次銷售得利時，就已經「耗盡」。嗣後該商品在非正式代理商管道流通(水貨)，商標權人原則上也不得再以商標權限制其流通。
國際耗盡原則的爭議在於，商標法第36條第2項的「經商標權人同意之人」，範圍有多廣？最典型、最沒有爭議的例子是，美國原廠在美國及我國註冊有A商標，並指定我國代理商長期代理標示A商標之商品。這種情況下，基於國際耗盡原則，美國原廠不得就買賣標示A商標水貨的其他廠商主張商標權。
較有爭議的例子是，我國代理商經美國原廠授權，在台灣以自己的名義註冊A商標，還會有國際耗盡的適用嗎？
在法條字面意義上，答案應該是否定的。因為不符合「由商標權人或經其同意之人於國內外市場上交易流通」的文義。國際耗盡原則的真意在於，商標權人已經透過商標權，在同一商品上賺過一次錢以後，商標權就會「耗盡」，不能再賺第二次。因此，在上開例子中，若要主張國內商標權人(即我國代理商)在台灣的A商標權已經耗盡，那麼在國外流通的A商標商品的銷售利潤，理論上應該要歸於國內商標權人才對。若是歸於國外商標權人(美國原廠)，似乎不符合國際耗盡原則的真意。
最高法院108年台上字第397號判決認為「觀商標法第36條第2項的立法意旨，採商標權國際耗盡原則，指商標權人對於經其同意而流通於市場之商品，倘無同條項但書之情形，不問第一次投入市場在國內或國外，都不能再主張其權利，明文承認真品平行輸入之正當性。又商標權人以相同圖樣自行或授權他人於不同國家註冊商標，雖然在屬地主義概念下是不同的商標權，但其圖樣相同，本質上排他權的發生亦源自於同一權利人，不同國家之商標權人，只要彼此具有授權或法律上關係，亦對經授權註冊之商標權人發生耗盡結果。」
從該判決看上開的例子，若美國原廠授權我國代理商自行在台灣註冊A商標，那麼即使美國的A商標和台灣的A商標，是個別獨立的商標權，商標權人也不一樣，但商標權的排他泉源藉由授權或法律關係而歸於同一，故權利耗盡的效果會互相連帶。
最有爭議的情況是，美國原廠雖未授權我國代理商在台灣註冊A商標，但是默許之(未提出異議或評定)，因為美國原廠無意經營台灣市場。
智慧財產法院106年度刑智上易字第11號判決稱「兩者間有法律上或經濟上關係（如為關係企業，或為代理商、經銷商、受託製造商等相類似關係），且商標表彰相同商品來源者」的情況下，國內商標權人也要承擔國際耗盡的結果。所謂「商標表彰相同商品來源者」的意思是，台灣代理商在我國註冊A商標後，依舊選擇當一個代理商，向美國原廠進貨，而不是自行生產、販售標示A商標之商品。
這樣的擴張結果，使國內商標權人並未獲得商品在國外流通的第一次銷售利益，卻要承受權利耗盡的後果。智慧財產法院106年度刑智上易字第11號判決也有意識到這個問題，判決理由稱：「告訴人雖稱：其為系爭商標之商標權人，必須花費維護商標權及行銷商標，而本案其對於系爭產品從未取得第一次銷售之報酬，卻要耗盡其商標權，對代理商沒有保障，以後不會有人想要去花錢取得代理權云云……本案認定告訴人商標權耗盡，雖從獲有利益情形視之，對告訴人並不合理，畢竟告訴人確實未因系爭產品的第一次流通行為取得任何經濟利益，然告訴人選擇與PHILIPB公司訂定此種經營模式，未在取得系爭商標後，使用該商標生產自己商品，建立自己之商譽，讓系爭商標於國內所表彰之商品品質、來源與PHILIPB.公司不同，致告訴人於國內所販賣之系爭商標商品，與PHILIPB.公司在外國流通之商品，均表彰商品源自於PHILIPB.公司，此時進口商輸入該等商品，既然不影響商標表彰來源之功能，且能促進價格競爭、有助於商品自由流通，上開公益之保護應優先於內國商標權人私益之保護，而應允許商品平行輸入，此乃利益權衡之結果。」
結論
現行台灣商標法已明文規範採取國際耗盡原則，並隨實務發展逐步擴張其適用範圍。只要商品的來源同一，且國內外商標權人間具法律或經濟上關聯（如為授權關係、關係企業，代理商、經銷商、受託製造商等），則平行輸入商品於台灣市場流通，不構成商標權侵害。
從商標法第36條第2項的法條文意來看，將「關係企業」和「授權」等同於商標法第36條第2項得「經其同意之人」是合理的。前提是美國原廠同意並授權我國代理商，以自己之名義在我國註冊A商標。
若我國代理商是美國原廠的關係企業，我國代理商等於透過關係企業間的經濟一體性，共享第一次銷售利益。
若我國代理商是得到美國原廠的授權而註冊商標，我國代理商在談判授權契約時，就可以把「歸於美國原廠的第一次銷售利益」和「自己將會承受的國際耗盡的損失」納入授權金的考量。縱使我國代理商最後選擇完全讓步，對第一次銷售利益分文不取，完全承受國際耗盡的損失，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，依然符合「經商標權人同意」的本旨。
但智慧財產法院106年度刑智上易字第11號判決理由明確表示，只要國內商標權人自願選擇「在我國註冊國外商標，且向原廠進貨」的經營模式，就要承受權利耗盡的後果，不論國內商標權人有沒有機會獲得，或是談判，該商標的第一次銷售利益。這種擴張解釋方式，有逸脫商標法第36條第2項法條文意的疑慮。
假設美國原廠對於我國代理商在台灣自行註冊A商標的做法，既未明示授權，也未積極提起異議或評定，僅僅是保持沉默，因為他對台灣市場沒有興趣。而台灣代理商，也未針對第一次銷售利益，跟美國原廠有任何溝通，雙方都只有單純的沉默。除非有特別情事發生，否則沉默不代表同意，此有最高法院112年度台上字第2521號民事判決、112年度台上字第556號民事判決、110年度台上字第39號民事判決可參。然而，智慧財產法院106年度刑智上易字第11號判決，卻將雙方的沉默解釋成，我國代理商「同意」放棄第一次銷售利益，或是說，將我國代理商選擇上述經營模式的行為，解釋成自招風險，這都超出了商標法第36條第2項的文意範圍。它也忽略了國內商標權人應有的談判機會與利益分享，等同於默認國內商標權人自願放棄第一次銷售利益，卻未必真實獲得放棄該第一次銷售利益的合理補償。儘管如此，此擴張解釋目前為實務所廣泛接受，值得讀者持續關注。
所謂「商標權耗盡」，又稱「第一次銷售原則」。意指，依商標法取得排他性得利機會，應以一次為限。商品經商標權人同意，在合法管道上販售流通後，其商標權在第一次銷售得利時，就已經「耗盡」。嗣後該商品在非正式代理商管道流通(水貨)，商標權人原則上也不得再以商標權限制其流通。
國際耗盡原則的爭議在於，商標法第36條第2項的「經商標權人同意之人」，範圍有多廣？最典型、最沒有爭議的例子是，美國原廠在美國及我國註冊有A商標，並指定我國代理商長期代理標示A商標之商品。這種情況下，基於國際耗盡原則，美國原廠不得就買賣標示A商標水貨的其他廠商主張商標權。
較有爭議的例子是，我國代理商經美國原廠授權，在台灣以自己的名義註冊A商標，還會有國際耗盡的適用嗎？
在法條字面意義上，答案應該是否定的。因為不符合「由商標權人或經其同意之人於國內外市場上交易流通」的文義。國際耗盡原則的真意在於，商標權人已經透過商標權，在同一商品上賺過一次錢以後，商標權就會「耗盡」，不能再賺第二次。因此，在上開例子中，若要主張國內商標權人(即我國代理商)在台灣的A商標權已經耗盡，那麼在國外流通的A商標商品的銷售利潤，理論上應該要歸於國內商標權人才對。若是歸於國外商標權人(美國原廠)，似乎不符合國際耗盡原則的真意。
最高法院108年台上字第397號判決認為「觀商標法第36條第2項的立法意旨，採商標權國際耗盡原則，指商標權人對於經其同意而流通於市場之商品，倘無同條項但書之情形，不問第一次投入市場在國內或國外，都不能再主張其權利，明文承認真品平行輸入之正當性。又商標權人以相同圖樣自行或授權他人於不同國家註冊商標，雖然在屬地主義概念下是不同的商標權，但其圖樣相同，本質上排他權的發生亦源自於同一權利人，不同國家之商標權人，只要彼此具有授權或法律上關係，亦對經授權註冊之商標權人發生耗盡結果。」
從該判決看上開的例子，若美國原廠授權我國代理商自行在台灣註冊A商標，那麼即使美國的A商標和台灣的A商標，是個別獨立的商標權，商標權人也不一樣，但商標權的排他泉源藉由授權或法律關係而歸於同一，故權利耗盡的效果會互相連帶。
最有爭議的情況是，美國原廠雖未授權我國代理商在台灣註冊A商標，但是默許之(未提出異議或評定)，因為美國原廠無意經營台灣市場。
智慧財產法院106年度刑智上易字第11號判決稱「兩者間有法律上或經濟上關係（如為關係企業，或為代理商、經銷商、受託製造商等相類似關係），且商標表彰相同商品來源者」的情況下，國內商標權人也要承擔國際耗盡的結果。所謂「商標表彰相同商品來源者」的意思是，台灣代理商在我國註冊A商標後，依舊選擇當一個代理商，向美國原廠進貨，而不是自行生產、販售標示A商標之商品。
這樣的擴張結果，使國內商標權人並未獲得商品在國外流通的第一次銷售利益，卻要承受權利耗盡的後果。智慧財產法院106年度刑智上易字第11號判決也有意識到這個問題，判決理由稱：「告訴人雖稱：其為系爭商標之商標權人，必須花費維護商標權及行銷商標，而本案其對於系爭產品從未取得第一次銷售之報酬，卻要耗盡其商標權，對代理商沒有保障，以後不會有人想要去花錢取得代理權云云……本案認定告訴人商標權耗盡，雖從獲有利益情形視之，對告訴人並不合理，畢竟告訴人確實未因系爭產品的第一次流通行為取得任何經濟利益，然告訴人選擇與PHILIPB公司訂定此種經營模式，未在取得系爭商標後，使用該商標生產自己商品，建立自己之商譽，讓系爭商標於國內所表彰之商品品質、來源與PHILIPB.公司不同，致告訴人於國內所販賣之系爭商標商品，與PHILIPB.公司在外國流通之商品，均表彰商品源自於PHILIPB.公司，此時進口商輸入該等商品，既然不影響商標表彰來源之功能，且能促進價格競爭、有助於商品自由流通，上開公益之保護應優先於內國商標權人私益之保護，而應允許商品平行輸入，此乃利益權衡之結果。」
結論
現行台灣商標法已明文規範採取國際耗盡原則，並隨實務發展逐步擴張其適用範圍。只要商品的來源同一，且國內外商標權人間具法律或經濟上關聯（如為授權關係、關係企業，代理商、經銷商、受託製造商等），則平行輸入商品於台灣市場流通，不構成商標權侵害。
從商標法第36條第2項的法條文意來看，將「關係企業」和「授權」等同於商標法第36條第2項得「經其同意之人」是合理的。前提是美國原廠同意並授權我國代理商，以自己之名義在我國註冊A商標。
若我國代理商是美國原廠的關係企業，我國代理商等於透過關係企業間的經濟一體性，共享第一次銷售利益。
若我國代理商是得到美國原廠的授權而註冊商標，我國代理商在談判授權契約時，就可以把「歸於美國原廠的第一次銷售利益」和「自己將會承受的國際耗盡的損失」納入授權金的考量。縱使我國代理商最後選擇完全讓步，對第一次銷售利益分文不取，完全承受國際耗盡的損失，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，依然符合「經商標權人同意」的本旨。
但智慧財產法院106年度刑智上易字第11號判決理由明確表示，只要國內商標權人自願選擇「在我國註冊國外商標，且向原廠進貨」的經營模式，就要承受權利耗盡的後果，不論國內商標權人有沒有機會獲得，或是談判，該商標的第一次銷售利益。這種擴張解釋方式，有逸脫商標法第36條第2項法條文意的疑慮。
假設美國原廠對於我國代理商在台灣自行註冊A商標的做法，既未明示授權，也未積極提起異議或評定，僅僅是保持沉默，因為他對台灣市場沒有興趣。而台灣代理商，也未針對第一次銷售利益，跟美國原廠有任何溝通，雙方都只有單純的沉默。除非有特別情事發生，否則沉默不代表同意，此有最高法院112年度台上字第2521號民事判決、112年度台上字第556號民事判決、110年度台上字第39號民事判決可參。然而，智慧財產法院106年度刑智上易字第11號判決，卻將雙方的沉默解釋成，我國代理商「同意」放棄第一次銷售利益，或是說，將我國代理商選擇上述經營模式的行為，解釋成自招風險，這都超出了商標法第36條第2項的文意範圍。它也忽略了國內商標權人應有的談判機會與利益分享，等同於默認國內商標權人自願放棄第一次銷售利益，卻未必真實獲得放棄該第一次銷售利益的合理補償。儘管如此，此擴張解釋目前為實務所廣泛接受，值得讀者持續關注。
以上見解為本律師個人見解，不代表事務所立場。
蔡億達 律師
2025/5/20